我至今仍记得我和朋友开过的一个玩笑,我能给你指出一个旅游地点让你体验到全球独一无二的“时光之旅”,回到中国近代史上最黑暗的年代,你需要做的只是去朝鲜转一圈儿。当时开这个玩笑的意义只有嘲讽,嘲笑人民的愚蠢和政府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行为,毕竟几年前出现在新闻中的朝鲜在我眼中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现在他们的小丑形象在我心中也没有太大变化,唯独不同的是我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个政府的存在如同人类文明的时间胶囊,三八线以北的那片土地有着媲美甚至超越文革和斯大林的疯狂。
即便不明说大家也大多心照不宣的事实是中朝关系在金正恩这个被戏称为“金三胖儿”的年轻独裁者上任之后逐渐变冷,这个当年用无数鲜血换来的盟友大有反目成仇的意思,其实这之间相差的也就是一层窗户纸了。今年的驻华朝鲜餐厅员工集体出逃事件无疑是给这样的境况雪上加霜,而近期中朝在核试验问题上的严重分歧更是让两国关系格外紧张。在那些光鲜的口号和幸福的笑容下我们很难看到一个哪怕是较为真实的朝鲜,人民究竟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一直是如何看待朝鲜政府的关键因素。而这部拍摄于平壤的纪录片《太阳之下》给我们提供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生于前苏联的纪录片导演维塔利·曼斯基与朝鲜政府签订协定,要在朝鲜政府派出的“保镖”严格的监视下进行拍摄,最荒谬的是“纪录片”之所以有“纪录”二字是因为它承担着展现并记录真实世界的责任,而朝鲜政府却交出了一份“剧本”并严格按照编写的故事去拍摄,只是为了展现朝鲜人民在“伟大领袖”的带领下幸福快乐的一面,将其变成赤裸裸的宣传,更可笑的是这种东西谁会信呢?我不知道导演是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打算还是临时起意,最终这部纪录片没有如朝鲜所愿的歌功颂德,反而最真实的展现了朝鲜政府丑陋的一面与随处可见的两位“老大哥”注视下的人间地狱。尽管导演这样的行为引发了关于人道主义的讨论,关于朝鲜相关人员将面临的厄运以及违约等道德问题,但我完全同意导演的一句话:“如果有人说朝鲜好,我想对他说‘在那生活吧’。他如果避而不答,一定是没良心的厚脸皮之人。”总有人要站出来面对事实并且勇于揭露它,面对朝方的行为,曼斯基只不过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良心和责任。
导演用了一个简单的方法完成了这项任务,即是在朝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开着摄像机记录下一切,记录朝鲜官方人员是如何杜撰情节,教演员去表演,手把手教你演绎朝版《楚门的世界》。至于朝方要求的每天上交拍摄素材进行审查他只上交了全部素材的30%左右,于是我们有幸看清了这部纪录片后的真相,更可以将其看做是整个朝鲜社会高压环境的缩影。
这不免让人想起1972年发生在文革时期中国的安东尼奥尼事件,1971年意大利与中国重新建交,意大利国家电视台希望可以让享誉世界的电影大师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为中国拍摄一部纪录片,次年中国政府便答应了来自意大利方面的请求。之后发生的事件与《太阳之下》的拍摄过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中方同样“导演”了当时中国人民“幸福快乐的共产主义生活”。而之后长达3小时40分钟的纪录片《中国》却遭到了中国以及意大利亲华势力的大批判,甚至被扣上了“背叛者”的帽子。所幸“全国人民的长痛不如一家人的短痛”偶然发生在了中国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把“世袭制”的厄运抛给了长白山那一边的土地。
曼斯基拍摄这部纪录片前前后后总共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故事”的主线是8岁的朝鲜女孩儿辛美及其父母的日常生活,包括了上课,加入先锋运动以及庆祝光明节(以金正日诞辰为准的纪念日,是朝鲜最重大的节日,每年的2月16日)等重大事件。由于性质的特殊性,观看《太阳之下》的过程并不会轻松,不仅有来自画面与内容的沉重,还有“不带感情”的记录手法,片中除了一处钢琴声与加上结尾的五处的弦乐外没有任何配乐,也没有大量的解说词,确切的说一句都没有,一切只是为了记录真实。而朝鲜政府最失策的一点就是忽略了发自内心的“幸福”是表演不来的,“心灵之窗”更不会欺骗,更何况是小孩子。
朝鲜社会的压抑感几乎从片中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满溢出来。首先是全程冷色调的画面,在“潮气蓬勃”的掩饰下是一望无际的肃杀与冷冰冰的苍白感。导演没有说为了抹黑而故意去拍摄朝鲜落后的一面,即便是有这个想法也无法实现,既然如此我就拍摄你计划中的地点,模范学校,模范工厂,模范家庭,物质的匮乏显然没有作为重点被突出,但在朝鲜最希望外国人看到的一面中人们眼中的迷茫与痛苦没有撒谎。同时导演多次选取了特殊拍摄角度以表现个人在政治环境中的渺小与承受的高压,如此构图进一步形象化了导演所感受到的压抑氛围。
影片开始不久用了不少的时间展现了一堂洗脑课程,面对懵懂天真的孩子们,老师用和蔼的微笑传递着扭曲的观念和强烈的仇恨,日复一日让这样的种子生根发芽,通过金日成举起大石头砸沉了日本侵略者和地主的船这样的故事神化金氏家族的形象,逐渐培养成为金氏家族的奴隶。有趣的是孩子毕竟还保留着向往自由的天性,对于这些灌输我们也看到了不一样的反应。在“好孩子”回答问题的时候镜头往往对准了那些不知所措的面孔,困倦,怀疑,瞬间的面面相觑。
在之后朝鲜安排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将给这群孩子讲战争故事,镜头依然如此,甚至模糊了讲解的声音与孩子的昏昏欲睡匹配模拟了主观听觉。(讲真,我都快着了…)“伟大领袖金正恩为孩子们奉献了自己的一切…”这样的套话片中在不同场合出现了好几次,对于已经将马克思著作列为禁书的国家金就是全部,但镜头时间的加长绝不是冗长,因为在观看中反复产生的厌恶感正是朝鲜人民生活的全部。
辛美的父亲原本是一名杂志社记者,却被强迫饰演程一名在天天超额完成生产的工厂的总工程师;辛美的母亲原本在自助餐厅上班,却要饰演一名模范工厂中的优秀员工;没有所谓的饥荒,辛美一家人的餐桌上摆的食物是多少人的份量。这是否会让你想起《人民日报》1958年9月18日的报道“广西僮族自治区环江县红旗人民公社,成功地运用了高度并禾密植方法,获得中稻平均亩产130434斤10两4钱的高产新纪录(当时1斤为16两)。这块高产田面积一亩零七厘五,黑壤土,二等田,共收干谷140217斤4两。”朝鲜今年面临的粮食紧缺状况极为严峻,而对外则必须是“丰衣足食”,苏联在乌克兰大饥荒的时候也向外宣称没有饥荒没有饿死人,连援助都不需要。而朝鲜更可笑,朝鲜赖以生存的国际援助粮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它“最险恶的敌人——美国”以及“修正主义中国”。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是多次排练出来的。旁边的指导对辛美说把这里想象成你家,这都不是她的家!如果导演没有记录下这些做法,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朝鲜政府的鬼话,相信这用人血腌制出的泡菜。
影片对于音乐的运用非常谨慎但极为有效,全片只有六处,都是同样悲怆的旋律,只有第一次仅用了钢琴,之后的五次均为弦乐。对比最强烈的是第一次的钢琴和最后的弦乐,镜头都是对准着辛美稚嫩的脸庞,而第一次是影片正在进入主题的时候,也是辛美坐着校车驶向学校的时候,那一刻也许我们和辛美一样都不清楚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而最后已然无法逃脱命运而被迫成为这悲惨世界的一份子的辛美面对着镜头流下了泪水,当导演问她能想起什么令她开心的事的时候她说不出来,最讽刺的是最后让这个原本应该充满童真的孩子背一首小诗或是儿歌什么的时脱口而出的却是金氏家族的赞歌。这时的配乐已经变成了与之前一样的弦乐,而这种弦乐的出现往往是表现了朝鲜社会的压抑死寂。黑压压的人群涌动在地下通道中,面对着外国人的镜头,眼神中的敌意,恐惧,好奇,悲伤混杂在一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将会去怀疑他们是多么伟大的演员。然而,这,就是朝鲜。摧毁人性奴化人民只是反人类罪行的其中一项,纪录片中的一切,只是这个罄竹难书的政权的冰山一角。
PS.该影片获得了第40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纪录片竞赛的评审团奖,2015年10月30日在伊赫拉瓦纪录片电影节上放映,今年四月在韩国公映。这一事件引起了朝方强烈的不满,抗议无用后由多次写信希望导演再去朝鲜,而且每一次都写上了“辛美想你了”作为结尾,明显是有去无回的架势,才!不!上!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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